汉字与国家统一

  著名学者、国家图书馆原馆长任继愈先生在《汉字为中华民族立了大功》一文中说:“汉字是中华各民族各地区共同使用的交流工具。”“如果没有一种通行的文字,中央政令不能通行全国,中国将分成多个国家。……正是由于我国是多民族统一的大国,才能顶住外来各种侵略势力,打退入侵的日寇。我们这个综合国力来自多民族的统一大国,汉字是不可缺少的联系纽带。”中华民族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,中华文化源远流长。而使我们的民族文化生生不息、代代相承的很重要的原因,就是因为我们拥有几千年来不曾消亡、且不断创新的文化纽带——汉字!


  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生命所在。文化无处不在,无所不包,是维系和发展民族生活、联系民族群体的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。然而,纵观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,不知有多少文明已经消失或正在消失,而有的文明却又如异军突起,以至席卷全球。文化的凝聚力、向心力与认同感不同,是一个文明强盛与否、存亡与否的根本原因。有的文化凝聚力极强,进而形成民族的凝聚力,转化为一种外在的、强大的推动力量,成为国家统一或民族发展的强大动力。千百年来,犹太民族尽管曾经失去家园,流浪于世界各地,然而其民族文化却始终保留,成为其持续发展、永不衰败的纽带。以汉字为纽带而形成的民族文化,是中华民族屡遭挫折而不断奋起的重要力量。




  中华民族很早就形成了“大一统”的思想观念。《诗经?小雅?北山》中说: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”。这种“大一统”的思想观念深深扎根于中国人的心中。在中国历史上,每当经历了一定时期的分裂与战乱,必然会有大一统的呼声和局面出现。统一不仅是领土的统一,也体现在文化的统一、思想的统一。而文化的统一、思想的统一,其不可或缺的纽带,便是文字的统一。一般认为,汉字的统一,始于秦始皇,即秦始皇或李斯是汉字统一的功臣。事实上,汉字统一的历史要比这早得多。姑且不论汉字的初创时期情况,在殷商甲骨文通行的时代,其文字不统一,政令何以颁行天下?




  甲骨文已经是比较成熟的文字。所谓成熟,不仅是指文字的结构与数量,也指文字的公信力,即是否大家都看得懂?只有大家看得懂,是相对统一的,政令通过文字发布才有意义。在《尚书?多士》中,周公对商朝遗民说:“惟尔知,惟殷先人有册有典,殷革夏命。”实际上,这一点已经在河南安阳的殷墟遗址发掘中得到了确凿的证明。《尚书》中的《盘庚》、《高宗肜日》等篇,都是商朝遗留的历史文献。周朝八百年,虽然各国文字有一定差异,并不影响它们之间互通文书,使者往还,因为各国使用的是同一个文字体系,没有任何文献记载各国因为文字的分化而造成识读方面的困难。




  在历史上,汉字的统一,不是从秦始皇开始的,更不是由秦始皇终结的。事实上,汉字的规范与统一过程,也曲折地反映着中国历史发展的进程。在先秦时期,国家无论统一与否,不同的地域、不同的人群之间,其语言与文字均存在着很大的差异,其物质生活方面也是如此。从汉字的使用来说,字形的异化现象十分明显,从而产生了大量的异体字。特别是在国家分裂时期,文字异形的现象更加严重。文字作为记事和表达思想的工具,需要不断地对其进行规范和统一。而每一次对汉字进行大规模的规范与统一,几乎都是在国家统一的前提下、在最高统治者直接督办下完成的。这一历史事实,反过来也可以看出文字的统一对于维系封建国家领土统一的意义。




  在中国古代,最早对汉字进行有计划、有组织地加以规范和统一的,应该是西周王朝。西周时期所做的汉字统一工作,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:一是归纳造字规则。即《周礼?地官?保氏》所提到的“六书”,即东汉学者许慎所归纳的六种造字方法:象形、指事、会意、形声、转注、假借。二是编写识字课本。班固《汉书?艺文志》,著录《史籀》十五篇,据说是周宣王时太史所作,用来教授学童的。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一部字书。三是推行规范字形。据《周礼》记载,周代有外史“掌达书名于四方”,大行人每隔几年就要召集诸侯史官“谕书名”。所谓“谕书名”,就是告诉大家规范文字的形、音、义;“掌达书名于四方”,就是负责推行规范的文字。四是统一书写方式。《礼记?中庸》记述孔子的话说:“今天下车同轨,书同文。”周朝遗留下来的金文,是官方文字,不论南北,大体上是一致的。


  既然秦始皇统一六国前汉字已基本统一,为什么秦始皇统一之后还要采取统一文字措施呢?这是因为,春秋战国以来,诸侯当政,互不统一,各地文字在长期使用发展过程中,地域差异已十分明显,如果不加以统一,会产生诸多的误解。秦始皇推行“书同文字”,主要就是为了废除异体字,使文字变得整齐划一,以利于政令的畅通。秦国文字与东方六国文字,说到底,是同中有异,并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字。这次文字统一工作,正如许慎《说文解字?叙》中所说:“罢其不与秦文合者”。秦代官方的字体是小篆,而民间通行的却是隶书。由于小篆书写时必须圆整周到、笔画平均、粗细一律,颇为费时,这就给隶书的发展提供了很大的空间。到了汉代,隶书登上了大雅之堂,正规的篆书反而逐渐被人淡忘。




  西汉王朝建立后,为了适应不断拓展的疆土、保持政令的畅通,制订了严格的用字法令,征召学者整理文字,编写了多种字书,还用隶书写经刻石,不仅对小篆加以系统整理,还对隶书进行了规范。魏晋南北朝时期,国家分裂,汉字再一次进入混乱的时期,俗字、讹字非常流行。隋朝享祚短暂。唐初,唐太宗李世民即着手整理异体、辨别讹俗、订正经典文字工作。有唐一代,编纂了许多字书,唐文宗时刻有《新加九经字样》,就是通常所说的“开成石经”。石经所用文字,除标题为隶书外,正文一律用楷书。这次刻经活动,确立了楷书此后的主导地位。北宋以后,历代统治者继续推进汉字的规范工作,其中司马光等人的《类篇》、梅膺祚的《字汇》、张字烈的《正字通》,以及清朝康熙年间所编的《康熙字典》,对于汉字的规范与统一影响深远。




  与汉字书写的统一几乎同时,语音的统一也在学者们的探索和官府的指导下不断推进。最早为语音提供规范的是三国时期李登的《声类》和晋朝吕静的《韵集》。隋朝统一天下,实行科举制度,陆法言为了适应形势的需要,编纂《切韵》一书,“论南北是非,古今通塞”,“捃选精切,除却疏缓”,“共以帝王都邑,参校方俗,考核古今,为之折衷”,对汉语语音的规范产生了极为广泛而深刻的影响。顺便说一句,隋朝都城洛阳,还是当时标准音——“普通话”的所在地。正如《切韵?序》中所说:“吴楚则时伤轻浅,燕赵则多伤重浊,秦陇则去声为入,梁益则平声似去”,只有洛阳语音堪称“雅音”。直到清朝前期,封建帝王为了统治需要,都得学习洛阳话,以便与文官进行沟通。历代以来,汉字语音的规范与统一工作从未停顿,编纂了大量有影响的韵书,如北宋陈彭年的《广韵》,丁度等人的《集韵》,金代韩道昭的《五音集韵》,元代周德清的《中原音韵》,明朝乐韶凤、宋濂等人的《洪武正韵》,康熙年间官修的《佩文韵府》。




  总之,汉字的统一依赖于国家的统一,而国家的统一又离不开汉字的统一。因为国家的统一需要文化的统一作保证;而文化的统一又离不开文字的统一。文字是保持国家文化统一的重要基石。古代的苏美尔文字、埃及文字、玛雅文字早已消逝,而汉字却能万古长青、历久弥新,这与汉字统一与国家统一的互动关系是分不开的。




  当然,历史发展的过程总是很复杂的,汉字的统一也不例外。千百年来,由于封建专制政治与复古思想的制约,汉字很难达到高度的统一。汉字语音在各地也有很大的差异,以至形成了多种多样的方言。但是,由于有文字书写的总体一致以及标准读音的作用,加之各民族、各地区间广泛的经济文化联系,这些因素对于国家的统一来说不是什么威胁。




  本文原载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编:《我们的文字》,清华大学出版社,2015年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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